编者按
本期嘉宾
徐国琦,哈佛大学历史系博士。曾任美国密西根州Kalamazoo College历史系讲座副教授,现为香港大学历史系教授,是西方研究中国国际化历史的知名学者。徐教授的研究兴趣包括中国国际化的历史、体育史以及中美关系史,其代表著作为“国际史三部曲”,即《中国与大战》、《奥林匹克之梦:中国与体育1895-2008》和《一战与华工》,目前徐教授正在从事“共有历史(Shared History)”相关方向的研究,其中《Chinese and Americans: A Shared History》一书已由哈佛大学出版社出版。
以往对中美关系的研究,往往集中于两国之间的对抗与冲突,但从不同的研究角度出发也可以有更多的收获,那就是考察中美历史的共同之处。虽然中美社会制度、意识形态都存在着很大的不同,但是,从历史的角度出发,中美之间还是存在着很多的共同点,比如中美对于外交的态度,中国之前是没有设立外交部的,奉行“闭关锁国”政策,孤立于当时的国际关系体系,而美国也奉行“门罗主义”和孤立主义,与国际社会也保持着一定的距离。
共有历史的研究方法,是一种打破从上往下看的学术方法,强调非政府实体、民间个人的文化跨国视野与人员之间文化碰撞。其内涵具体包括四方面:一是共有强调共同经历,包括正面负面。二是强调跨国家、文化及不同社会制度。三是打破界限,强调全球视野、全球档案。四是侧重于文化方面,强调文化的作用,看文化如何影响人的视野。
在这一过程中,可以用中美关系发展中的一个个故事,演绎阐述出共有历史的概念,用一个个关键的人物,串联出中美关系发展的历史。以个人实体的所作所为为对象,做出了客观的分析判断,勾勒出中美从早期交往到当代交往之中实体之间的来往。
在19世纪60年代,中美两国都面临着“内忧外患”。中国政府面连着“太平天国”运动和西方列强侵略的双重威胁,而美国正在进行南北战争,国家面连着分裂的危险,同时南方得到英国的支持,美国的国家独立受到冲击。相似的国内国际背景之下,中美在当时并没有直接的国家利益冲突。在1861年,西方国家在中国设立公使馆,美国人蒲安臣是第一批入驻北京的外国公使之一,在1867年11月,即将离任回国之时,蒲安臣受任中国首任全权使节,代表中国政府出使美、英、法、普、俄诸国。这是在深思熟虑之下做出的决定,由于《天津条约》的规定,中国需要向外国派驻公使,但是中国当时的官员普遍不愿意承担这项工作,再加之蒲安臣对中国一无所知,因而对中国也没有成见,美国与中国也没有根本的利益冲突,蒲安臣成为了最合适的人选。虽然理论上蒲安臣任命书的有效期为1年,但是直到去世蒲安臣还是中国的公使。
在就任中国公使的期间,1868年7月28日,蒲安臣与西华德签订了中国近代史上首个对等条约《蒲安臣条约》。条约规定中美两国人民可以自由往来和求学,是一个比较平等的条约。根据条约的规定,1871年,在容闳的倡议下,清政府派遣第一批留美幼童。但是当时美国的高等教育并不发达,到美国留学并不是上策,但是清政府还是派遣124个学生到美国,其中可见中美当时之间的友好关系。这些留学生学会了西方的技术,成为了中国社会的精英和栋梁,同时,这批留学生也与美国的中产阶级寄宿家庭保持了很好的关系,成为中美交流的民间使者。从中美共有历史的角度出发,可以很好地理解这一段历史。
第二个对中美交流和关系发展发挥重要作用的人物是戈鲲化。在中国科举考试失败后,戈鲲化开始教洋人英文,并且在英国领事馆工作。1879年,戈鲲化成为第一个在西方教中文的人。当时西方世界对中国的文化和历史并不感兴趣,没有“汉学”这个学科,而且往往是归国的传教士担任汉语教习,因而汉语教师都是洋人,学生招生也非常困难。在哈佛大学聘请戈鲲化为汉语老师之后,关于汉语怎么教和教什么的问题,引起了全球学术界的争论,哈佛大学的决定遭到绝大多数人的反对,戈鲲化赴美的行程也是一波三折。但是,戈鲲化在哈佛大学教学的过程中,不仅传播了汉学,展示了中华文化之美,带去了哈佛燕京图书馆的第一批书籍,而且还培养出了一些中美的顶尖学者。戈鲲化不仅非常有尊严,在所有场合着官服,要求学生毕恭毕敬,而且非常亲切,讲课的时候会说一些笑话,改变了美国人对中国人的固有印象,也传播了中华文明有修养、有道德的一面。
第三个人物是古德诺,1912年,步美国与法国的后尘,中国成为亚洲的第一个共和国,中国共和体制的建立受到了美国的极大影响。由于当时中国有“立宪”的需要,经由卡耐基国际和平基金会引荐,古德诺来华担任民国政府的宪法顾问。古德诺在共有视角具有特殊的地位,这是因为,他作为哥伦比亚学者,观察中国政治历史现状,将第一手信息反馈到了美国精英社会。美国精英又通过他将美国的经验介绍到中国来。他与中国上层社会交往密切,成为了中美两国上层社会之间的使者。1926年古德诺还出版书籍《如何理解中国》。在中美关系的历史中,古德诺主要发挥了三方面的作用,一是增进中美两国的理解和交流,二是直接参与到中国的宪法制定,三是对中国的政治变革作出贡献。1914年,约翰霍普金斯大学聘任其为校长,古德诺提前回国。但是回国之后,古德诺仍然关心中国政治,给袁世凯写过一份备忘录,讨论君主和共和政体的问题。古德诺与中美两国的高层人士都保持了密切的信件往来,研究中国美国历史,可以通过研究古德诺的信件、报告,来解读不同的中国美国。
第四个人物是约翰·杜威,1919年,胡适等人邀请杜威到中国讲学,已经90多岁的杜威到达上海,本准备只待数星期,但是之后被卷进五四运动,直到1921年7月底才回国,在中国各地进行演讲,其中杜威五大讲演最为畅销。在五四运动期间,杜威作为“德先生和赛先生”的代表,极大地影响了中国人。因为杜威不会讲中文,胡适等杜威的学生帮助翻译了他的演讲。由于杜威本人不善言辞,胡适等人往往会通过杜威之口,将自己的思想传播给中国人。而杜威自己,在《Letters from China and Japan》中也表示,他通过自己的学生,也更了解了中国新的状况。作为美国的著名教育家,杜威通过学生,或者学生通过他,都影响了中国美国的历史进程。从杜威的经历之中,我们可以看到非常独特的中国人与美国人的交往史。
第五个事件是奥运会与乒乓外交,从乒乓外交中,我们可以探寻中美之间的体育交流史。从奥运会历史发展的角度来看,国际体育引进中国与美国密不可分。1895年,中国被日本打败,基督教青年会在天津设立第一个峰会,将国际奥林匹克运动介绍到了中国。1908年,基督教青年会在天津杂志《天津青年》上发表奥运三问:中国人何时参加奥运会?何时赢得奥运金牌?何时举办奥运会?
对于“奥运三问”中的第一问,1932年,在美国洛杉矶中国人第一次参加了奥运会。刘长春参与奥运会的背景是,日本在中国东北设立满洲国,当时中国上海媒体谣传满洲国要派运动员,因而中国精英们王正庭、张学钊等决定派人。美国当时一方面宣布不承认日本占领中国东北,同时对中国一个人的运动员代表团表示欢迎。刘长春的参加,不仅是实现了奥运第一梦,关键是通过西方媒体,把中国反对日本侵略的声音带到了国际社会。
对于“奥运三问”中的第二问,五十二年后,1984年,同样是洛杉矶奥运会,许海峰得到了第一块金牌。当届奥运会,中国代表团享受了极大礼遇,这是因为1980年美国抵制莫斯科奥运会时,华国锋第一个表达支持,当年中国没有参加奥运会。在1984年,苏联和东欧国家抵制洛杉矶奥运会,但是中国派人参加,这对美国具有一定的宣传价值。
对于“奥运三问”中的第三问,2008年百年梦实现,北京举办奥运会,西方很多元首抵制北京开幕式,而美国总统小布什却参加了开幕式,这是美国在任总统第一次参加美国国土之外的奥运会开幕式。
中美乒乓外交的故事更是众人耳熟能详,尼克松毛泽东在1969年同时意识到应该改善中美关系。尼克松上任之后向基辛格表示计划改善中美关系,并且向《纽约时报》发出希望访问中国的想法,同时尼克松是第一个用“中华人民共和国”,而不是“红色中国”来称呼中国的美国总统。另一方面,毛泽东在其语录中表示:全世界人民,包括美国人民,都是中国人的朋友。但是由于中美两国在新中国成立之后的猜疑和隔阂太多,虽然有改善双边关系的想法,但是都不愿意迈出改善关系的第一步。这时候,乒乓外交的出现为中美关系的改善提供了良好的时机。
1971年3月底到4月初,世界第三十一届乒乓球锦标赛在日本举行。1971年4月6日闭幕式前一天,毛泽东邀请美国乒乓球队员访华。1971年4月10日,中国运动员庄则栋主动与美国运动员科恩握手,小球转动大球,“乒乓外交”一词由此诞生。乒乓外交之后,1971年北京返回联合国。1971年7月15日中美宣布尼克松访华,世界格局由此一变。实际上,乒乓外交是由两个外交构成,一是1971年美国乒乓运动员访华,二是1972年中国乒乓球队回访,两者缺一不可。从乒乓外交中,可以看到一些非常有意思的历史,比如中美乒乓球比赛中的结果被设计成为平局。
之前的中美关系研究,往往是从政府与政府之间的角度开展的。从历史人物的角度研究中美关系,为现今中美关系的研究提供了新的思路与视角,从非政府实体的交往来考察民族国家历史,关注个人在外交关系与两国历史中的重要作用,这对于国际史和中美关系研究的发展都具有重要意义。
来源:中美友好互信合作计划微信公众号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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